更新時間:2021-10-15 23:26:37點擊:
秦觀
纖云弄巧,飛星傳恨,銀漢迢迢暗度。金風(fēng)玉露一相逢,便勝卻人間無數(shù)。
柔情似水,佳期如夢,忍顧鵲橋歸路!兩情若是久長時,又豈在朝朝暮暮。
譯文
纖薄的云彩在天空中變幻多端,天上的流星傳遞著相思的愁怨,遙遠(yuǎn)無垠的銀河今夜我悄悄渡過。在秋風(fēng)白露的七夕相會,就勝過塵世間那些長相廝守卻貌合神離的夫妻。
繾綣的柔情像流水般綿綿不斷,重逢的約會如夢影般縹緲虛幻,分別之時不忍去看那鵲橋路。若是兩情相悅,至死不渝,又何必貪求卿卿我我的朝歡暮樂呢。
借牛郎織女的故事,以超人間的方式表現(xiàn)人間的悲歡離合,古已有之,如《古詩十九首·迢迢牽牛星》,曹丕的《燕歌行》,李商隱的《辛未七夕》等等。宋代的歐陽修、張先、柳永、蘇軾等人也曾吟詠這一題材,雖然遣辭造句各異,卻都因襲了“歡娛苦短”的傳統(tǒng)主題,格調(diào)哀婉、凄楚。相形之下,秦觀此詞堪稱獨出機(jī)杼,立意高遠(yuǎn)。
這是一首詠七夕的節(jié)序詞,起句展示七夕獨有的抒情氛圍,“巧”與“恨”,則將七夕人間“乞巧”的主題及“牛郎、織女”故事的悲劇性特征點明,練達(dá)而凄美。借牛郎織女悲歡離合的故事,歌頌堅貞誠摯的愛情。結(jié)句“兩情若是久長時,又豈在朝朝暮暮”最有境界,這兩句既指牛郎、織女的愛情模式的特點,又表述了作者的愛情觀,是高度凝練的名言佳句。這首詞因而也就具有了跨時代、跨國度的審美價值和藝術(shù)品位。 此詞熔寫景、抒情與議論于一爐,敘寫牽牛、織女二星相愛的神話故事,賦予這對仙侶濃郁的人情味,謳歌了真摯、細(xì)膩、純潔、堅貞的愛情。詞中明寫天上雙星,暗寫人間情侶;其抒情,以樂景寫哀,以哀景寫樂,倍增其哀樂,讀來蕩氣回腸,感人肺腑。
詞一開始即寫“纖云弄巧”,輕柔多姿的云彩,變化出許多優(yōu)美巧妙的圖案,顯示出織女的手藝何其精巧絕倫。可是,這樣美好的人兒,卻不能與自己心愛的人共同過美好的生活。“飛星傳恨”,那些閃亮的星星仿佛都傳遞著他們的離愁別恨,正飛馳長空。
關(guān)于銀河,《古詩十九首》云:“河漢清且淺,相去復(fù)幾許?盈盈一水間,脈脈不得語。”盈盈一水間,近咫尺,似乎連對方的神情語態(tài)都宛然目。這里,秦觀卻寫道:“銀漢迢迢暗渡”,以“迢迢”二字形容銀河的遼闊,牛女相距之遙遠(yuǎn)。這樣一改,感情深沉了,突出了相思之苦。迢迢銀河水,把兩個相愛的人隔開,相見多么不容易!“暗渡”二字既點”七夕題意,同時緊扣一個“恨“”,他們踽踽宵行,千里迢迢來相會。
接下來詞人宕開筆墨,以富有感情色彩的議論贊嘆道:“金風(fēng)玉露一相逢,便勝卻人間無數(shù)!”一對久別的情侶金風(fēng)玉露之夜,碧落銀河之畔相會了,這美好的一刻,就抵得上人間千遍萬遍的相會。詞人熱情歌頌了一種理想的圣潔而永恒的愛情。“金風(fēng)玉露”用李商隱《辛未七夕》詩:“恐是仙家好別離,故教迢遞作佳期。由來碧落銀河畔,可要金風(fēng)玉露時。”用以描寫七夕相會的時節(jié)風(fēng)光,同時還另有深意,詞人把這次珍貴的相會,映襯于金風(fēng)玉露、冰清玉潔的背景之下,顯示出這種愛情的高尚純潔和超凡脫俗。
“柔情似水”,那兩情相會的情意啊,就象悠悠無聲的流水,是那樣的溫柔纏綿。“柔情似水”,“似水”照應(yīng)“銀漢迢迢”,即景設(shè)喻,十分自然。一夕佳期竟然象夢幻一般倏然而逝,才相見又分離,怎不令人心碎!“佳期如夢”,除言相會時間之短,還寫出愛侶相會時的復(fù)雜心情。“忍顧鵲橋歸路”,轉(zhuǎn)寫分離,剛剛借以相會的鵲橋,轉(zhuǎn)瞬間又成了和愛人分別的歸路。不說不忍離去,卻說怎忍看鵲橋歸路,婉轉(zhuǎn)語意中,含有無限惜別之情,含有無限辛酸眼淚?;仡櫦哑谟臅?,疑真疑假,似夢似幻,及至鵲橋言別,戀戀之情,已至于極。詞筆至此忽又空際轉(zhuǎn)身,爆發(fā)出高亢的音響:“兩情若是久長時,又豈在朝朝暮暮!”秦觀這兩句詞揭示了愛情的真諦:愛情要經(jīng)得起長久分離的考驗,只要能彼此真誠相愛,即使終年天各一方,也比朝夕相伴的庸俗情趣可貴得多。這兩句感情色彩很濃的議論,成為愛情頌歌當(dāng)中的千古絕唱。它們與上片的議論遙相呼應(yīng),這樣上、下片同樣結(jié)構(gòu),敘事和議論相間,從而形成全篇連綿起伏的情致。這種正確的戀愛觀,這種高尚的精神境界,遠(yuǎn)遠(yuǎn)超過了古代同類作品,是十分難能可貴的。
這首詞的議論,自由流暢,通俗易懂,卻又顯得婉約蘊藉,余味無窮。作者將畫龍點睛的議論與散文句法與優(yōu)美的形象、深沉的情感結(jié)合起來,起伏跌宕地謳歌了人間美好的愛情,取得了極好的藝術(shù)效果。
關(guān)于此詞的創(chuàng)作背景,揚州大學(xué)教授劉勇剛認(rèn)為,此詞是秦觀為寄情長沙義倡而作,寫于湘南郴州,時間是宋哲宗紹圣四年(公元1097年)的七夕。公元1096年(紹圣三年)春,秦觀從監(jiān)處州酒稅削秩編管郴州,長沙是必經(jīng)之路。關(guān)于長沙義倡,洪邁《夷堅志補》卷二有較詳細(xì)的敘述:“義倡者,長沙人也,不知其姓氏。家世倡籍,善謳,尤喜秦少游樂府,得一篇,輒手筆口詠不置”,秦觀南遷,取道長沙,訪潭土風(fēng)俗,邂逅了這位藝妓。秦觀觀其姿容既美,出語真誠,遂亮明身份,藝妓又驚又喜,殷勤款待少游,遍歌淮海樂府。秦觀與她繾綣數(shù)日,臨別之際,藝妓表達(dá)了侍奉左右的心愿。秦觀答應(yīng)她,將來北歸重逢,便是于飛之日。一別數(shù)年,秦觀竟死于廣西的藤縣。藝妓行數(shù)百里為秦觀吊孝,哀慟而死。藝妓的故事,“湖南人至今傳之,以為奇事”。洪邁提到常州校官鐘將之感其事,為藝妓作傳,名《義倡傳》。當(dāng)時秦觀貶謫的路還要往南走下去,他與長沙歌女不得不灑淚而別。到了郴州以后,秦觀日夜思念他的戀人,但戴罪之身,人命危淺,相聚又談何容易。其實《踏莎行·郴州旅舍》最后兩句“郴江幸自繞郴山,為誰流下瀟湘去”的沉重嘆息也包含了對長沙藝妓的長相思。公元1097年(紹圣四年)七夕,秦觀在郴州寫下了這首《鵲橋仙》,借牛女雙星的鵲橋相會寄托了他對長沙歌女的戀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