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新時間:2022-01-06 21:51:18點擊:
九重宮闕,萬里山河,當攜滿榮光的一生走到盡頭時,元宏最想帶走的只有那個或許早已不將他放在心間的女子——馮潤。想來若是下一世順遂安樂,或許尚能求一個白首同心。
彼年初見是在太和七年他的選妃宴上。那時馮潤才14歲,馮清更小一些,被太皇太后帶在身旁,高臺之下是太皇太后親自為他挑選的世家女子。馮潤垂首而立,鴉青的發(fā)半遮著嬌紅的容顏。她嘴角的笑窩甜蜜而誘人,于是其他女子都成了模糊的陪襯,元宏看著她怔怔出了神。待常太皇太后詢問他可有中意之人時,元宏眼神飄忽幾下,最后落在了馮潤身上。那種喜歡帶著炙熱的溫度,最后化作天邊的紅云,絲絲縷縷爬上馮潤的臉頰。太皇太后了然一笑,牽著侍立在身側(cè)的兩個女孩,交到了元宏手中。那是她的母家馮家人精心為元宏培養(yǎng)的妻子,未曾謀面之前,她們便熟悉他的喜惡,每一寸嬌美端淑都為他而生。
到了這時,元宏才看了眼安安靜靜的馮清。她年歲還小,跟在姐姐與太皇太后身側(cè),只顯得團稚氣玲瓏。她好奇地打量著他,見他偏首看來,又立馬低下頭,嬌羞的模樣惹人憐愛。元宏伸出的手頓了頓,卻還是接受了,就當多了個妹妹吧。
他的年少心動灼熱且直白,他的思慕都在那日給了馮潤。對她寵惜恩重、情語溫軟時,方知可花木有榮枯,人宮三年后,許是元宏太過寵愛馮潤,連蒼天都看不過眼生了嫉恨,要添幾許波折給他們才算甘心,不久馮潤得了咯血癥。她面色蒼白,昔日含笑吟吟的雙眸盈滿了淚,捂著嘴的素帕在她不時的咳嗽中沾上凌亂的殷紅。馮潤一身哀傷,如春末將頹未頹的花,看得元宏心如刀絞,卻只能任太皇太后送她出宮到家廟養(yǎng)病。
沒了馮潤的皇宮驟然冷清下來。思念壓得人連喘息都艱難,元宏索性一心投人國事,時日久了,烙在心尖的影子似乎也淡了,直到他再次見到馮清。
太皇太后年事已高,他前去請安時遇到了跪在床前侍奉湯藥的馮清。不知不覺間,馮清進宮已七年,初時她尚年幼,元宏一心戀著馮潤,對她多有疏忽,如今馮潤得了急癥出宮,他見到馮清時便會感傷。她心思通透,初時不解元宏望著她時掩不住的悵惘是怎么回事,后來知曉了便刻意回避,以免再惹他傷懷。
在沒有馮潤的歲月中,馮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長成了眉目宛然的嫻雅女子,低語淺笑間像極了記憶中的馮潤,那是元宏極愛的模樣。元宏守著冰冷的寢殿相思太久,疼愛他的太皇太后西去后,陪在他身側(cè)的便是馮清。他的至親至愛全都離他而去,只剩一個馮清予他細語溫顏。
她知元宏心之所向,所以從不存爭搶之心,但腔綿綿情意到底難平息。元宏神思恍惚下喚錯了稱呼,她聽了也會滿心苦澀,迎著他滿含歉意的眼神抿唇含笑,恍若真的不在意。
初知愛慕時,她躲在花下見他皺眉嘆息,忍不住想伸手撫慰,他聽到動靜回首看過來,一要欣喜后更深重的失望讓她訕證止住了腳。從那日起,那種仰望便貫穿她芳華初綻卻寂寂無人賞的年月。就算姐姐離官,他的身邊只有自己,她也無力填補他的寂寞。她有萬種情思綻在眉梢眼角,卻換不回他一個憐惜的眼神,元宏的目光總是透過她悠悠遠遠地思念另一個人。那種思念像極了冬日里最凜冽的風,凄寒中裹著銳利,直直刺向馮清,將她惶惶不安的心一點點腐蝕,被無望的愛情凌遲。
后來,元宏奉太后遺詔冊立馮清為后。漫長的冬日姍姍離去,枝頭的青綠送來了春信,她不禁心存了奢望。她迷戀他掌心的溫度,也許歲月走得再久一點,她就可以代替姐姐,成為被他安穩(wěn)籠在手心的那一個。
不久,馮潤病愈的消息傳到宮中,元宏歡喜得像個孩子,立即下旨迎她歸來。馮清靜靜站在原地,看著元宏按捺不住欣喜地迎上前去,將馮潤緊緊擁在懷里,那時馮清覺得自己一身皇后的華衣太過沉重,秀骨難支。她眨了眨眼,淚水止不住地落了下來。
權(quán)當那是他們久別的重逢就好。馮清怔怔看著緊緊相擁的兩人,喜他和姐姐終獲所愛,可慰半生寂寥,可自己蒼白且無望的愛情呢。她多想問一問元宏,誰肯憐惜她的愛情?
三個人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,最可憐的從來都是她啊。與元宏的相守,像是從姐姐那里偷來的甜蜜。如今姐姐歸來,她只能歸還,再回到當初守候的位置,不見天日且隱秘地仰望著他。
那幾年的相依在馮潤歸來后變得比風還輕巧,猶如虛假幻影,映著華燈朗月,供她在午夜夢回時守著室清冷斂眸含笑,細品那些淺而又淺的痕跡。
人心總是不知足。若馮清不曾得到過怕是也不會委屈,若馮潤不曾失去過,大抵也不會嫉恨。重重歲月早已將一顆不平的少女心摧毀,元宏不知那個擁在懷里的愛人早已不是當初模樣。愛戀深重時馮潤被迫離宮,一身凄慘寥落,受盡病痛折磨后連一個可以撫慰的擁抱都求不得,苦與怨刻在了骨里心間。待后來她被迎回宮中,看著已身為皇后的馮清,便將所有不平暗記心中。盤旋記憶里的溫情和花香在她回宮的第一日就變了味道。
不過短短數(shù)年,他身邊已有了比肩的女子,那是他的皇后,她的妹妹,要她如何甘心?要是沒有馮清就好了。于是,她嬌言軟語偎在元宏身旁時,說的全是她的委屈與馮清的惡毒。
元宏當真愛極了她,無論她說什么都沒有半分懷疑。
那卷廢后的詔書早晚要到來,馮清不爭不辯,早已心灰意冷。不過是分離,守著元宏再也不會踏足的宮殿,反倒不如徹底與他分別。
馮潤帶著廢后的旨意到來時,馮清早已卸去環(huán)珮褪去華服,一身素衣獨坐殿中。她的一生,得與失從來不由自己。擦身而過時,她瞥見馮潤描畫精美的眼角泄出一抹陰狠,掩在袖口下的指尖顫了顫,搖了搖頭不禁笑出聲來。原來,深愛時離了宮,回宮后又受盡寵愛的姐姐,心底竟然藏了恨!
出宮后,馮清以廢后的身份被送去瑤光寺。聽著轆轆車聲,無端想起幼年時被送人皇宮時,她伏在母親膝頭哀哀哭泣,不覺抿唇苦笑。當日只覺與父母分離實在太痛,那便是天大的委屈。今日方知,痛到極致,她竟連一滴淚水都流不下來。
在瑤光寺中,無數(shù)個難眠的夜里,她想起姐姐的神情都會笑出聲來,到最后卻對著自己的影子泣不成聲。被一味偏寵的姐姐才是他唯一的愛人,他從來只把她一人放在心間,哪里會懂自己愛而不得的苦楚!再聽到馮潤的消息時,馮清慢慢捻著佛珠垂目不言,仿佛曾經(jīng)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(guān),就算她想再伏在元宏身上柔聲寬慰,他也記不起她了。只短短一年,馮潤報復般把顆芳心放在了另一個男子身上。那個男子看向馮潤的眼神像極了當年的元宏,偎在他懷中嬌言軟語時,就像是當年愛戀濃烈時他們從未分離過。
馮潤到底還是介意馮清和元宏那段短暫的相守。然而馮潤不知,就算馮清愿意腔溫柔盡付,元宏也從來都不要。心思難平時,馮清也會怔怔出神,即便姐姐背叛了他的深情,即使他雷霆震怒,依然只是將她幽禁,僅此而已。大抵他還是盼著來日等待彼此學會寬容。
可是,流光易碎,歲月殘忍,不久元宏便一病不起。太和二十三年,元宏前往谷塘原行宮,長途跋涉中病容更添憔悴,眉宇間的愁苦沁人魂骨。元宏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晨起,隨侍幫他束發(fā)時小心翼翼地藏起他早生的白發(fā),不由得苦笑一聲。
跪在床前的臣子看著他撐著病體將后事細細吩咐,不禁長涕不止。
元宏才33歲,已為國家熬盡生心力,獨獨愧對兩個女子。在他心里,馮潤是雕欄玉砌的華堂上一株世無其二的牡丹,卻在后來的因緣際會中化作開在暗夜的帶刺玫瑰。馮清卻是溫婉和順的鹿,誤到他的后庭受盡苦楚。
彌留之際,元宏顫抖著拉起王弟的手,將一卷圣旨交到他手中,蒼白的臉上忽然掛上一抹溫柔的笑。他欠下兩個女子的深情,縱使奉上江山也無法償還,索性便自私下去,帶她同棺長逝,還她青山自在。
那日,王弟帶著遺詔走進皇宮,用一杯毒酒送走了年僅30歲的馮潤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