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新時間:2021-12-29 21:42:19點擊:
夜幕低垂,燈火闌珊,孫窈娘細(xì)細(xì)摩挲著他遣人送來的那方錦帕,泣不成聲,錦帕上的詩似聲聲控訴,灼疼她的心。淚眼模糊中,昔日種種清晰浮現(xiàn)。她記得,初見時她還是豆蔻年華,卻遭逢家道中落,他輕輕牽起她的手說他是喬知之,要帶她回家。
幸福的時光在吟詩作畫中飛快流逝,窈娘在喬知之的呵護(hù)下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。她常著一襲紅衣,跳他喜愛的驚鴻舞。她知道他們之間并不般配,世人道她身份卑微,喬知之亦覺得已至中年的他與正值韶華的她隔著時光的距離。只是他一直未娶,這般深情窈娘又如何不懂?哪怕無法許她紅裝花嫁,她在他的世界里亦是唯一。
午夜夢回,她常常憶起曾經(jīng)的點滴,她翩翩起舞,他坐在桃花樹下凝眸。這樣的時光在記憶深處一遍遍重演,在她心里泛起漣漪。他待她的好,是蜜糖亦是毒藥。她知道,他的不加掩飾無非是想讓她得到喬家人的認(rèn)可。他們都以卑微的姿態(tài)出現(xiàn)在對方的生命里。
無意爭虛名,偏被虛名累浮生,她的美名是福,又何嘗不是禍?那日,素聞窈娘美名的武承嗣突然到訪喬府。囂張跋扈的武承嗣看向窈娘時那勢在必得的目光,讓他的心陡然生出幾分寒意。武承嗣走后,喬知之無奈地說武承嗣欲請她入府。她本想說些什么,卻終究化為苦澀一笑。
面對強權(quán),他的選擇在這一刻已經(jīng)明了,她不能反抗。武承嗣是女皇的侄兒,劣行斑斑。她不怪他的舍棄,更不能奢求他不顧家族、前程獨獨護(hù)她一人。雖然明了這些,可心里卻有尖銳的疼。說什么只是去武承嗣府里教歌姬習(xí)舞,穎慧如他,豈會不知這一去便再難相見。
若她一生注定無法身著嫁衣,與他舉案齊眉,那么就讓他永遠(yuǎn)記得她一襲紅衣的模樣吧。
臨別那晚,她水袖輕揚,舞姿妖嬈,他坐在榻下喝酒,不敢看她一眼。透過如豆燈火,窈娘仿佛看到他們的過往,他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畫寫下“一生一世一雙人”,他眼里的笑意那么暖。翩若驚鴻,襟飄帶風(fēng),這一顰一笑盡數(shù)為他,只愿停泊在他記憶中的她永遠(yuǎn)明媚。
喬知之明白,窈娘走后,“一生一世一雙人”只能成為奢望。除了兩地相思,半生枯竭,他再也想不到別的結(jié)局。
庭院深深,月色落寞,窈娘被武承嗣接走后便被納為妾。她不能反抗,不能把喬知之置于危險的境地。曲意逢迎的時光里,唯有與喬知之的美好過往可以撫平她內(nèi)心的傷痕。她想知道此時他在做什么呢?或月下獨飲,或花下獨坐,抑或在思念她?
浮生如夢,她已將自己的結(jié)局勾勒出凄美的輪廓。美人色衰則愛弛,待武承嗣厭棄了,她便可以獨守著寂寂月色,將他一點點憶起,了此殘生。生不由人,死又何曾由人?她不愿連累他,哪怕自己活得那么辛苦。
喬知之的憂憤,孫窈娘自是不知。他每日神情抑郁,落寞寡歡。桃花樹下有她的巧笑倩兮,卷帙之間有她的眉目如畫,水榭亭臺處有她的水袖歌舞,閉目時則思念她的眸間深情。相思已入骨,還有什么比她更重要?他一時怯懦,卻將她的一生葬送,曾經(jīng)的美好宛若尖刀,將他的心一點點凌遲。他將一腔不甘寫在一方錦帕上,他不知窈娘讀罷當(dāng)作何想,但她的選擇,他一并承受。
窈娘收到守門人代為傳送的錦帕?xí)r,心中五味雜陳,喜的是他果真沒有忘記她,不枉她情深一場;悲的是這不公的命運,他們又能如何?展開那方錦帕,窈娘的淚瞬間落下。他曾說,他比不得石崇家財萬貫,她卻比得上綠珠的月貌花容。那日她纏著他,聽他將綠珠和石崇愛而不得的故事細(xì)細(xì)講來,直聽得嘆惋不已。那日,她曾言之鑿鑿地說,若是他們落得如此下場,她必當(dāng)以死來報答他的深情,卻不想當(dāng)年的一句戲言,如今一語成讖。
如果多年前不曾遇到他,或許她便不必走到這一步??墒悄呐逻@般絕望,她也不愿將他從流年里割舍。沒有他的浮生,她每日都是淚眼婆娑,沒有半分歡喜。世人都道她是他的婢女,只有她知道在他心里她從來都不是,那溫柔的眉眼哪曾輕看過她。
曾經(jīng)的林林總總,她該如何忘記?沒有他的日子便是春光也暖不了她的心,死有何懼,她不過是怕一時任性牽連他罷了。既然他都不怕,她有什么值得遲疑的呢?
月色如水,窈娘將那方錦帕系于裙帶,魂赴黃泉。井水深寒怎及她心寒,她沒有食言,他的恩情她還是還了。她不求后世予她美名,只愿他們的故事書寫于青史一角,兩人之名比肩而立,一如那日,他眉眼溫柔地在她耳旁呢喃,“孫窈娘,喬知之,一生一世一雙人?!?/span>
窈娘的死既是結(jié)束亦是開始。武承嗣遍尋不得,直到在井中找到那具冰涼的尸體時,方才明白事情的始末,那方錦帕上的字句豈不就是喬知之逼死窈娘的證據(jù)。攬權(quán)怙勢的他又如何能容得下喬知之的這份挑釁。既然舍不得將美人相送,那么便許你們共赴黃泉!武承嗣很快羅織了各種罪狀,喬知之無端入獄,家財全部充公。
牢獄中的他心中又何曾好過。他不過是相思不得,苦悶難遣,何曾想過要逼死她?她的死也為他的人生落下了帷幕,她怎么就忘了,那日他曾嚴(yán)厲地訓(xùn)斥她,希望她活下去,可她怎么就忘了?
窈娘或許永遠(yuǎn)都不會知道,喬知之怨恨命運,怨恨王權(quán),甚至怨恨自己的懦弱,卻獨獨不怨武承嗣帶來的這場無妄之災(zāi)。因為自她離開后,他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。
那日的南市很熱鬧,午時三刻的陽光很刺眼,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他仿佛看到一襲紅衣的她笑意盈盈地向他走來??墒撬?,他的窈娘再也不會出現(xiàn)。
他和窈娘終究走散在人群里。黃泉路畔,只愿她行得慢些,他也好再望一回,她那襲紅衣的風(fēng)情婉轉(zhuǎn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