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新時間:2021-10-10 22:07:04點擊:
陽春三月的一天,姑娘被送走了。走之前的日上三竿她才坐到鏡前描眉,手中那支炭筆抬起又落下,心里有事,那對眉終究是不畫了。她轉(zhuǎn)而回頭望著我,招我前去。
“辛辛,我給你畫眉吧,一個女人一生最幸福的事就是被人畫眉,我沒有能力讓你離開,只好代為勞之?!?/span>
這一對眉毛還未畫全,司徒王允的人馬竟已至門外,她連一口氣都不敢嘆,只是垂手,像是解脫又像絕望,推開門,緩步走進(jìn)陽光。
她沒有留下只言片語,就這么走了。
那之后,我很久都沒聽到她的事,我每日在閨中繡她未繡完的花,學(xué)她留下的那只眉畫著另一只。宅子里廚子、書童、所有人都因伺候姑娘而來,也因姑娘離去而回到王允的府邸,后廚有他們匆匆留下的酒,我也偶爾喝到醉生夢死,走出院門看一看空無一人的宅門。
司徒王允已經(jīng)遺棄了這里,而我獨自留下,挖掉了所有的花草,種上青葉小菜自給自足,若長勢好便摘一些去集市賣掉,只求溫飽。這日子一過便是半年,我以為我會這樣一直住下去,直到一天深夜的回家途中,我被一個男子跟蹤,他將我攔住,問我宅子里是不是有一個叫紅昌的姑娘。
我搖頭,匆匆打發(fā)他,當(dāng)夜卻想起姑娘說過,她十五歲被選入宮中時,只因執(zhí)掌朝臣戴的是貂蟬冠,才更名為貂蟬,小字就是紅昌,后來宮中風(fēng)云驟起,她才出宮被司徒王允收為義女。她總說,一生沉淪,連本名都丟了,做人和做棋子沒什么分別。
我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,想起那男子關(guān)切著急的神色,總怕會誤了來人一世情緣。
翌日開門尋他,他卻還在門外磐石上端坐,他告訴我,他與紅昌是同鄉(xiāng),多番辛苦打探才知她曾出現(xiàn)在此,我將姑娘的事一一告訴他,他聽后神色大變,抓起身側(cè)青龍刀,策馬離去。
那之后又是半年風(fēng)雨,我終于在坊間聽到姑娘的流言,她被司徒王允安插在權(quán)臣董卓身邊,先與其義子呂布安好,后被董卓強(qiáng)行收為妾室,紅顏禍水,況且是絕世紅顏,勢必會引起腥風(fēng)血雨,呂布極怒之下在短短一個月內(nèi)殺了董卓,迎娶她,卻終究是個妾。
但是,好歹是皆大歡喜。
夏季后,城里發(fā)了幾次洪水,宅里木具被泡的不成樣子,一日我正曬著堂內(nèi)木桌,轉(zhuǎn)身之間卻看見半年前來找紅昌的男子站在身后。
我想問他有沒有找到她,卻知道必然是沒有,姑娘已是別人的妻妾。
他問我要不要和他走,做他的女婢。
我問他為什么。
他只說:“一個女子當(dāng)有一個平淡的歸宿。”
我不知道跟著他會不會平淡,但想有一天可能會再遇見姑娘,向她請教沒畫完的半邊眉,還有我越繡越糟的刺繡,于是便答應(yīng)了。
千山萬水到了新住處,我還是每天在后院種菜栽花,男子也不說也不問,常常出神看著我的手上動作,視線若是碰上便笑笑,我們只笑不說話,我猜他在想姑娘。
有時他也愿意多說兩句,講一講他和姑娘的青梅竹馬,講講忻州鄉(xiāng)間小事。他說:英雄最是無用,連美人也留不下。這是別人的故事,我無從開口。
那之后小半年又沒了姑娘的消息,我以為從此天涯各一方,直到那年春季,男子將她抱了回來。
她是如此憔悴,已不再是從前傾國的貂蟬,她神色恍惚,看見我的時候眼底也無動容,她是無情的,對自己也一樣。月下我問那男子為何姑娘在這,他淡淡道,呂布已死,她是被人贈予來的禮物。
紅顏薄命是不是天命,姑娘愛的人終于化為塵土,而愛自己的也在紅塵的等待里忘記了初衷,再見時冷漠也無情。
她只在這呆了短暫的幾日,她一直臥床不肯進(jìn)食,我去看她,她靠坐在床邊望著遠(yuǎn)山流水,含著一口清粥終究是沒吞下去。
我梳著她的長發(fā)說:“姑娘還欠辛辛一半眉,今日補(bǔ)上吧?!?/span>
她在那日微陽下愣愣望我,半響才點頭,芊芊細(xì)手提起的還是那只炭筆,只是這一半眉終究是畫的曲折,每一筆都是艱辛。
她幽幽嘆:“辛辛,我在人間走這一趟,才知道入世是錯的,我不愛董卓也不愛呂布,我恨王允也恨自己,這一世繁華落盡,現(xiàn)在回想原來夢夢都是鏡花影,到底旁人怎么說,我已經(jīng)不再在意,貂蟬這個名我送給你吧,從此后你陪我本該陪伴的人,算是我求你?!?/span>
那夜我輾轉(zhuǎn)難眠,拂曉時分去她房中,她卻已不在了,床上擺著幾日來浣洗的衣物,男子先我坐在屋內(nèi),抬頭深深望我,眼底的光脆又薄,終是英雄淚滿襟。
無論后世人如何評論,無論天下無雙還是無雙天下,我所知道的不過是一個女人今生的浮與沉,世人只知她風(fēng)華一時,卻不知她夜中也知枕上冷如冰。而我不愿意要天下美人的名頭,也不愿為她陪伴她該陪伴的人,我更愿意在歷史長流里做一個平凡普通的女子,只相夫只教子,只織衣只種花,夕陽起落,懵懂之間便將一世蕩過。姑娘留給我的半邊眉太絕艷也太重,終究會洗去。
說到底,這是他人的姑娘,這是我最后一次說。